靜靜的聽我說

午后，陽光和烏雲總是輪替佔據著台北的上空。陣雨來得又快又急，劈哩啪拉落了一陣之後，原本黑壓壓的天幕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細，陽光從細縫中露出鋒芒，很快的又把雨點收得乾乾淨淨…，這幾天到了傍晚一直都是這樣的天氣。出發前還在盼望，很有可能是今年最後一批的賞螢行程，但願別泡在雨水裡才好啊。

老天爺果然很成全，一路上雖沒有給我們碧藍如洗的天空，但也沒給我們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浩蕩場面。於是這次的夜觀賞螢活動，在重頭戲還未展開前，我們得以大大方方的舖開便利商店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塑膠雨衣當墊子，拿出行囊裡準備好的水和簡單食物，在向晚的蒼穹下，如茵的草地上歡快的野餐。

就是天氣十分悶熱了點，沒有半絲風在空氣裡流動，像將落雨但又落不下來的產前陣痛。還好山裡面遍地有橡皮樹的大型落葉，躺在步道上黃得深深淺淺；從淺綠，深綠、淺黃、金黃、到焦糖色…這些色澤的明亮與暗淡像是生命的光譜，透露著他的新生與死亡。

肥厚而老實的外形給人辦起事來十分勞靠感覺，被悶的黏黏黏膩膩的皮膚，剛好非常需要來一把扇子。我低著頭挑來揀去，最後鍾意一片比我臉還大的葉子，把在手中握感也十分理想，寬闊而渾圓的葉面，輕輕在胸前一擺，便能容易的搧起一小片清風。

我拿著手中的橡皮樹落葉搖啊搖，跟著生態解說老師一會兒拾著現代感十足的石階、一會兒踩著充滿古意的蜿蜒步道停停走走。每一次的舉步前行是為了我們將去的目的地，而每一次的短暫駐足，則是一場生命(我們)與生命(動植物)的邂逅了。

用「水蜈蚣」做的草戒指。

怎麼說呢??

是因為我們請來的專業生態解說員真的很厲害，渾身是生命與環境的知識與故事，在春夏秋冬四季裡不同的生態中經常是就地取材，遇見了什麼便解說什麼。路邊一片毫不起眼的、我們經常以"雜草"來稱呼的植物，在老師的說明下得知了他除了有名有份，巧手一拉一扯，不消幾秒時間，一只浪漫的草戒指便活靈活現的套在手指間…。我驚呼一聲，瞬時對野花雜草肅然起敬、不再輕漫。

爾後，走在山中，對遍地橫生的雜草也總是睜大眼睛，試著看自己能不能在芸芸眾生中辨出一點點在課堂上習得面容，並且努力用正確的名字喚叫他。


認識一種生命不必嚴肅。就像有時我們認識一位朋友，不一定從彬彬有禮的握手交換名片開始。接下來老師向我們介紹起蝸牛，完全只是因為我們走在步道上，而一只蝸牛正橫過我們面前在過馬路…。

天啊！原來蝸牛的種類多達幾千幾萬種，他們愛吃苔蘚，蕈類，嫩葉，新芽…。有一陣子流行起蝸牛液保養品，是因為據研究蝸牛沒有皮膚感染發炎問題，他甚至可以爬過鋒利的刀面而不被刮傷，他分泌的黏液是一種動物性的多醣體，含膠原蛋白，維生素，抗菌抗炎，保溼，再生能力…。我有限的腦容量，只好從最簡易的：有殼的叫蝸牛，無殼的叫蛞蝓……記起。

↓↑　一下子就找到三種不同品種蝸牛。

一路上，時而逗留，圍觀著老師手裡這會兒又捧著什麼寶物；時而說笑、瘋癲、漫步。從亮晃晃的天色，一直到太陽隱沒，黑幕拉下。這時終於也起風了，原本塞心的煩悶窒息，伴著夜色緩緩暗去，漸漸的也清透宜人了起來。

我們來到了池塘邊。前一夜大雨，池邊的各種青蛙生態豐富，老師教我們拉長耳朵，學習聽聲辨蛙。

明月清風，疏星稀雨，鵲驚蟬鳴，蛙聲一片…，圍繞在四週的一切，突然很有古人辛棄疾書寫「西江月」的詩情與畫意：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話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山點雨山前。舊時柕店舍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一樣的夏夜雨前，一樣是山中風光…，胸口忽忽被大自然的喜悅恬淡之情塞得像蛙腹般；飽飽的、鼓脹鼓脹。

我想我是老了？愈來愈熱愛田園與山林，愈來愈懂得平靜與簡單的可貴。央央大城的繁華對我來說就像：「哦～我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存在著這麼一種生活的方式…。」目睹了便已足矣。

終於到了目的地。

新店和美山步道賞螢路線，沿途都有工作人員宣導賞螢必需遵守的幾項規定，禁用閃光燈拍照，禁用手電筒照射，禁踩草皮…。邊賞螢火蟲的同時，老師邊向我們解說螢火蟲的生命週期僅僅一個星期；有二結發光器的是公的，一節發光器的是母的；還螢火蟲發出的光像螢光棒的光是冷光，所以不熱不燙…。

雖然不見火金姑漫天飛舞的壯麗景象，但終是如願的讓我們賞到螢火蟲了。

 
每次從山中歸來，總會在我心底泛起漣漪，像孩童時拿著石塊在水面上打起水漂兒，無論大大小小，無論遠遠近近，總之水面是不再平波無痕。我們存在同一片土地上卻各自安生立命；我們可能天天要見著好多次面但卻喚不出彼此的名；我們仰賴著同一個陽光、倚靠著同一種空氣、汲著同一汪天降甘霖的雨水…；我們賴以為生的養份如此緊緊相依，但何以落得如此不相識的場面?

想到這裡，我的好奇心與對求知的恐慌症頭又開始隱隱作崇，扒著午餐飯盒邊做起了像西部牛仔電影裡那樣的白日春夢，我多麼希望只要吹起一記亮耳的口哨就會有一匹駿馬奔到眼前，然後撞翻辦公桌，踹壞電腦…，文明裡什麼煩人惱人的全都因馬兒的一腳憑空消逝，我跳上馬背便穿越了時空，遁入四季的牧場，荒野與大漠。

在大自然裡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