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退休的時候,怕他無聊生活沒有重心,向人租借了一小塊農地,讓爸爸可以舒活筋骨、種種菜、養養花、過過田園生活。
那時只要周六日返家,見了父親就要先問說最近園子裡有沒有什麼新的收成?然後一個勁兒的走向廚房,手舞足蹈地,嘴裡一邊很誇張的給爸爸說你種的菜有多好吃、又有多清甜…,雙手也沒停地一邊拼命的把這些爸爸親手栽種的高麗菜、大白菜、紅蘿蔔、南瓜…,裝進大塑膠袋裡。
從種子到果實;從爸爸粗糙的雙手到我嬌嫩的手裡;從桃園縣龍潭鄉的某個邊陲地帶的一小片農地到大台北城裡的家中廚房,……。其實,常常誇張的帶回這麼大的量,我們一家三口根本吃不完!不過這部份我希望爸爸永遠也不會知道。
也許老公心裡總是弄不明白,明明吃不完,為什麼要多拿?真的不為什麼,我只是單純的想讓爸爸開心。讓他知道我愛吃他的菜,那麼他的收成便有了動力;讓他明白他種的菜好吃,於是每天早晚二次的巡園,澆水,抓蟲,翻土,大太陽底下滴落的汗水,粗糙的雙手…對爸爸來說似乎都有了另一種意義。
應該是去年的事吧?!媽媽開始不讓爸爸到農地裡種菜養花了。因為爸爸有次自已到農地裡做活,差點不知道路回來。後來幾經醫院的診查,確定了爸爸得了一種學名叫阿滋海默症的病情。我母親也在更早的幾年前被診斷出是阿滋海默症的患者,但她發現的早並且乖乖的配合用葯,病情控制的相當好。現在他們二老,每天都是由記憶力較好的媽媽提醒記憶退化的爸爸吃葯。如果遇上爸爸鬧脾氣,媽媽就會偷偷捎來訊息告爸爸的狀,然後我就拿起電話先給爸爸撒撒嬌,再唸一唸他。約莫也是從那時開始,我就再也沒機會吃過爸爸親手栽種的菜了。
這一年多來,每當我立在台北家中廚房為家人料理晚餐的時候,便經常會想起爸爸種的菜。有一晚,爐火上正烹煮一大鍋由紅、白蘿蔔、高麗菜、大白菜、蕃茄、洋蔥…等各種蔬菜熬成的鍋湯時,望著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菜色,突然一陣揮之不去的鼻酸。
早清楚爸爸已經把農地還給人家,不種菜由來已久,但還是屢屢要打電話給爸爸問說:最近農地裡有沒有什麼新的收成?總是要再聽一次他說:ㄟˊ,啊妳的記憶力,看起來比我卡沒好哦?恁爸爸早就沒種菜了…之類的話,才能安心的把電話掛上。
雖隻身在台北生活,但爸爸的身影總是在我的心腦裡。走在路上,看見和爸爸年紀相仿的老先生,也總是讓我倍感親切。搭捷運時讓位;行車時絕不對行動緩慢的老人家鳴按喇叭;過馬路時攙扶他們一把;若遇到魯莽不懂得敬老尊賢的司機也會忍不住責罵一下;車子內經常掛著幾串從路邊長者手中買來的玉蘭花;看見樓下的老奶奶托著從超市買回來大包小包的菜,會順手幫她提回家…。我不得不去承認,我的愛裡,多多少少藏著隱隱約約的私心。我心裡總是在想,好人會有好報的對吧?!那麼就讓就多做一點吧!如果哪天爸爸出門在外,若是忘了回家的路或是需要人幫他一下,我希望我今生所做的一切都能一一回報給他。
愈是深愛的,愈是不捨看見他的衰敗。曾經我甚至有個很駝鳥的念頭,想說如果一生下來就是孤兒那也不錯,大伙不曾相識,至少不會累積了這麼多的情感。
女兒與父親的情感層層疊疊的,很深厚、很糾纏,這之間不是一句「爸爸,我好愛您」這樣的三言兩語就能說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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