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聽我說

結婚十多年了，身體像似老早就被自己設定了一組精準而恆遠的鬧鈴一樣，每隔一個週末，心裡就會自動叮叮叮叮叮…發出平和的聲響，會清楚的知道這個星期六，下下個星期六…….要排除聚會玩樂，回爸媽家陪他們吃頓飯。與其說是陪伴，實情卻比較像是對媽媽餐桌上飯菜香的貪圖。

媽媽是位骨子裡非常傳統的婦人，煮飯、理家在她的觀念裡是一位妻子天經地義的天職，直到現在年近８０了，還十分活躍於廚房之中，一天三餐依然堅持自已張羅，對於一個從小就在她的雙手照料下，長大後遠走他鄉的異地遊子的我來說，媽媽的飯菜香，始終像是從童年就開始積累起的另一種鄉愁。

結婚前從來沒進過媽媽的廚房，一直都是荼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十足大小姐派頭。結婚後的前期，記憶裡如家中偶有開伙，幾乎是老公做飯炒菜較多。我對廚房裡的一切熟成的很晚，是一直到孩子出生後，母愛的天性逼得我不得不開始學做嬰孩的食品，這才開始一點一滴、正正式式收復了家裡的廚房工作。

眨眼間，孩子已從嬰孩長成了少年，算算我在廚房進進出的歲月，不知不覺也到了１４個年頭。

起初廚娘當得嬌嬌羞羞的，做起菜來娟秀忸怩，在鹽與油之間總是猶疑計較，於是端上桌的小菜才兩三碟，就花去了我大把的時間與汗水，那更別提什麼大菜大魚大肉了。新作廚娘的那段日子，家裡餐上除了青菜還是青菜，不食肉不爽快的先生，像似長期被淹沒困頓在一片綠色汪洋中，每每要露出卑微又哀怨的眼神，不知情的朋友以為我們食得既環保又健康，天知道我們只是迫於廚藝窘迫的那種偽素食者。

還好、還好，我每隔一、二星期就可以攜老帶幼的奔回爸媽家吃頓媽媽煮的飯菜，在舌尖上光明坦盪的當起臉不紅氣不喘的靠媽族。在媽媽的廚房裡起初我只是飯後幫忙洗洗碗、切切水果，然後重頭戲是打包媽媽燒好的魚、燉好的肉回台北家中。可在自己台北廚房裡撞牆久了，還是會渴望一點點變化，一點點成長，心想竟然躲避不掉廚娘的命運，何不就老老實實地把它精練好。我抱著一種「給他魚吃不如教他怎麼釣魚」的理解與情懷，於是開始很認真的筆記起媽媽所有的料理。進她的廚房不再只是安於桌邊的工作，那個當年手中只能拿水果刀切切芭礫削削蘋果的女兒，有一天手裡握著的，終於也升級成一把頗具威嚴的菜刀了。

複製媽媽的飯菜香，像是一種精神上的傳承，這傳承在我的心裡有著擲地有聲的厚實份量，我把它看得既嚴肅神聖同時也浪漫天真。母親年紀大了，我希望自己能儘可能百分百的複製出媽媽的味道，如果有一天到了她沒體力下廚的時候，我有能力端出一道道像是她自己親自下廚似的那股飯菜滋味。年輕時她作飯滋養我，她年老時換我作飯教敬她，味蕾上最好的結果是這之間沒有任何的隔閡與差異，我知道那樣她會吃得非常開心。而我的孩子有幸自小圍繞在外婆的餐桌上，品嚐到他的媽媽被外婆灌溉了一生的餐桌上的風味究竟是怎麼樣的風味，長大後不論他離家多遠飛得多高，一如我在異鄉遊子的心情，我的鄉愁，有一天必定也終將成為他的鄉愁。

開始學著拷貝媽媽的餐桌之後，超市貴松松、包裝精美的菜色再也滿足不了我。我開始每個星期六日嬉嚷於住家附近的幾座傳統市場間，在市場流連久了，哪攤的魚，哪攤的客家醃菜，哪攤的牛肉與家离…，慢慢變得能夠如數家珍…。上市場的氣勢也慢慢的融入成為市場裡背景的一部份，終於不再突兀。

我住的這棟３０年老舊公寓裡，恰巧也住著好幾位喜歡下廚的資深廚娘，他們退休後要不是租塊地種菜，就是遠房親戚在外縣市從事有機農事業。假日除了自己固定會上傳統市場採買之外，不定期還會有鄰居的有機蛋菜與私房食譜相送，每次看到這些五顏六色、豔麗飽滿的蔬果，邊整菜，嘴就會邊跟著上揚。

有一回，鄰居帶來了身上還裹著厚厚一層泥土的地瓜和老薑，拿給我時不好意思的說這可能要自己清理了。我捧在手中，閉上眼，用力的吸一口氣，啊～土地總是很能撫慰人的情感，心中暗自感謝鄰人幫我留住這大自然最後一抹芬芳。

還好樓下的鄰居喜歡我的滷肉，拿了她的地瓜，老薑、洋蔥和百香果…，讓我有機會可以把媽媽教會我的私房料理，拿來疏通情誼、禮尚往來一下。跟著媽媽在她的廚房裡揮刀動鏟幾年下來，終於也把自己台北家中的餐桌變得豐富趣味了。